沼泽 第六章
沼泽
第六章
01
田柾国在一片沉闷潮湿的黑暗中醒来，浑身上下莫名得酸痛无力，胸口呼吸不畅，头脑浑浑噩噩。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身处地狱，或是身处沼泽中央。他试图蜷起四肢裹紧被子，好让自己再度昏睡过去，可是睡意终究还是像聚在掌心的水，渐渐从指缝流走。待他完全清醒后，他发现自己只是躺在那脏兮兮的小出租屋里而已。
外面在下着很大的雨，难怪天总不亮。
田柾国昏昏沉沉地站起来，刚走了两步就不小心踢倒了床边的啤酒瓶。他吓了一跳，低头呆呆地看着黄色浑浊的液体流淌在肮脏不堪的地板上，蜿蜒曲折地延伸成细细一条流向床底。
这个屋子里最鲜活的生命体恐怕就是霉菌了，它们因夏日的潮湿在墙角，在衣柜，在枕套里，在吃剩的泡面桶里顽强地成长扩散。田柾国颓然地叹了口气，他懒得收拾，又一头栽回了床上。他想此刻的自己恐怕连一粒小小的霉菌都不如了。
田柾国旷工两天后，金南俊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。
“操。不就失了个恋，这么想不开。”
田柾国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，对金南俊的问责没有任何反应。金南俊也懒得跟他废话，一把把他从床上拽到了地上，然后把脏得不堪入目的床单和被罩扯了下来，连同堆在墙角的垃圾一股脑儿扔了出去。
“什么味儿啊操？” 粗暴地开窗，通风。“改天我得带瓶空气清新剂过来。”
“南俊哥。”田柾国这才像有了知觉似的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，眼泪一股一股地往外涌。
“别管我了。”
......
金南俊叹了口气，蹲下身子去揉他的脑袋。
“你是我弟我怎么可能不管你。”
“我觉得我是个死人了。”
“......这又是什么傻逼话？”
金南俊真的挺生气了。
他是一个年近不惑的成年人，自然会用成年人的方式思考问题。作为一个局外人，他不了解这段爱情故事中的是非曲折，也不需要了解。他觉得这根本不算一个爱情故事，他所能看到的只有贫困潦倒的生活，黯淡无光的前途，一个无法控制情绪的精神病人和时刻活在软暴力之下的恐惧。
这些东西无法构成一个爱情故事。
他不明白田柾国为什么身陷泥潭却不自知，如今生活即将迎来光明，却还对毫不值得留恋的过去恋恋不舍。
总之他很恼火，他连拖带拽地把田柾国塞进了自己的车里，然后开车回家，把田柾国扔进了自己家的浴缸里，还往浴缸里噗通扔进了一块柠檬味的浴盐。
高高大大的田柾国缩在水里也看上去小小一只，金南俊呼哧呼哧帮他搓了澡。
“不应该放浴盐，我应该放消毒液的。”金南俊半开玩笑地说。
田柾国玩弄着泡沫，低下头嘴角勾了勾，终于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。
笑了就行。金南俊想。
“我前两天去看他了。”田柾国说。
“是吗，他怎么样了。”
“他啊......他被照顾得很好。”
金南俊埋头帮他搓着背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出一句话来。
“既然这样，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把自己照顾好。”
“南俊哥，这种感觉好奇怪。”田柾国盯着自己沾满泡沫的手，虚虚握了个拳头再张开，看着细小的水流顺着掌心的纹路慢慢往下流淌。
“我现在并不觉得十分悲伤。我只是觉得我的灵魂不再完整。”
“是不是失去的那一半灵魂带走了我对爱，疼痛和悲哀的感知能力。”
南俊抿着嘴摇摇头。他打开淋浴，帮田柾国冲洗身上的泡沫。
田柾国突然抬起头来，红肿的兔子眼睛因不小心进了水而微微眯着。
“南俊哥，你不想听听我跟他的故事吗？”
“让我再最后一遍讲他的故事，然后我就忘了他。”
“......好。你说，我听着呢。”
02
田柾国跟朴智旻有过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。
他们刚开始谈恋爱那会儿，田柾国高一，朴智旻已经高三了。大人们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关系的异常，也不可能往那方面去想。
田柾国每天早早起床，带上两颗苹果和两盒牛奶，蹭蹭地跑去隔壁叫小懒虫起床。
田柾国是有自己私心的，没睡醒的朴智旻实在可爱，脸颊鼓鼓的，一缕头发调皮地向上翘，撅着嘟嘟唇用小胖手使劲揉着肿肿的眼皮，懵懂的样子像个幼稚园的小娃娃。
要不是为了看到那样的朴智旻，田柾国才不舍得起这么早。
“唔...小国”
朴智旻身上还穿着小黄鸡睡衣，跟田柾国床头的小黄鸡闹钟是同一个卡通形象。小眼睛，嘟嘟唇。
“昨天晚上又熬夜刷题了？” 田柾国无奈地帮朴智旻收拾着书包，嘴上唠唠叨叨。
“所以说啊，不要睡那么晚嘛。你看你早上都起不来。”
“没关系啊，我有小国嘛。”朴智旻边说边换衣服。
“那我一辈子都叫你起床好不好。”
......
“你怎么了？”朴智旻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像发烧了一样，眼角的笑意掩盖不住。
”自从咱俩好上之后，你就变得特别肉麻。”
田柾国也没想到自己会是个肉麻的人。他们是情投意合的恋人。一想到这点田柾国走路都像是能飞起来似的，觉得这世上任何事都难不了他了。
“肉麻得脚趾头都蜷缩了？”
“对...对啊。”
“旻旻你知道还有另一种能让脚趾蜷缩的方法吗？”
“......呀！田柾国！”
朴智旻涨红着脸要扑上去揍他。田柾国手急眼快地接住了飞来的糯米小拳头，把朴智旻拉进了自己的怀里。两个人又不顾迟到的危险，滚到床上去了。
朴智旻软软的身体像是没了骨头，就这么任着田柾国揉扁捏圆。
“旻旻会一直在我身边吗？”
朴智旻的身体红得像熟透的水蜜桃。田柾国拉着他纤细的脚踝，分开白皙的双腿，注视着他们结合的地方，然后满意地看到朴智旻因羞耻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，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。
“旻旻不会离开我的对吗？”
“不会的啦，你这个傻子。” 朴智旻的眼角含着泪，眼波却荡漾着难以言尽的爱意。
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。”
03
“他是爱我的，他那时候分明是爱我的。”
田柾国讲着讲着就开始瘪着嘴哭，眼泪大颗大颗地掉，哭像幼稚又难看。
“他看我的眼神那么温柔。”
金南俊无言。如果可以，他也挺想见见过去的朴智旻，是个怎样的孩子才能填满田柾国的整个青春。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，看不见摸不着了。现在的日子也会成为过去，未来也会成为过去，人们总在不断失去中活着。
金南俊觉得，年轻时无论犯下了怎样的错误，都不值得穷尽一生去承受。接受惩罚也不过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活着。
田柾国迷迷糊糊地讲不动了，脸上微微泛着红。他嘟囔了一句不知是什么的话，闭上眼睛往被子深处缩了缩，渐渐睡着了。金南俊用手一摸， 发现他在发着低烧。
“睡吧。”金南俊帮他掖了掖被角。
“等你醒了再接着讲你的故事吧。讲完它，我想听。“
【未完待续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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